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评析《念奴娇•赤壁怀古》

  (一)

宋神宗在熙宁年间(1068 ~1077)重用王安石变法,变法失利后,又在元丰年间(1078 ~1085)从事改制｡就在变法到改制的转折关头,即元丰二年(1079年),发生了史称为“乌台诗案”的“文字狱”｡

苏轼是当时文坛的领袖,因为反对新法,并在诗文中表露了自己对新政的不满,这给推行新政带来了极不利的影响,所以触怒了神宗皇帝｡在神宗皇帝的默许下,御史中丞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摘取苏轼《湖州谢上表》中的语句和此前所作诗句,以谤讪新政的罪名逮捕了苏轼,并在御史台狱受审｡因御史台官署内遍植柏树,柏树上常有乌鸦栖息筑巢,于是又称乌台｡所以此案被称为“乌台诗案”

苏轼在乌台被关了4个多月｡后经多方营救,特别是神宗极为器重的王安石,也劝他不要杀掉苏轼,于是神宗最后下决心了结此案:贬苏轼去黄州担任团练副使｡实际上这是把他当作政治犯发配到地方上去,以接受当地官吏的监督｡

一百三十天的监狱生活结束后,苏轼又获得了自由｡这一切似乎都是苍天有意安排的,目的是让这位我们民族的杰出子民在蒙受了巨大冤屈之后,去完成一项开辟宋代文学新纪元的伟大创举｡当他的才情和黄州的土地相互融合之时,当他的胸襟和赤壁的水相互激荡之时,《赤壁怀古》和《赤壁赋》也就横空出世了,这意味着宋代文学走向一段新的里程｡

        (二)

这首词的上片写景,主要有两个特写镜头构成,第一个是长江奔流图,第二个是赤壁风光图｡

第一个镜头是这样描写长江奔流图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词从一泻千里的长江着笔,给人以广阔的视觉空间,起笔颇有气势｡“大江东去”四个字,概括出万里长江向东奔流的特点｡为什么不写“长江”而写“大江”呢?因为一个“大”字,音节很短,很响亮,掷地有声,凸显出长江奔流的气势,同时也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一个广阔的视觉空间;如果换成“长”字,音节很长,很低沉,就凸显不出这样的气势,也呈现不出这样的空间｡“浪淘尽”三个字,写出长江波涛汹涌的样子｡一个“尽”字,写出了长江波浪冲刷的力度,再一次凸显出长江奔流的气势｡让你意想不到的是,长江的波浪冲刷掉的不是眼前的石头泥沙,而是“千古风流人物”｡这真是太奇妙了｡可见作者一边在看长江的壮丽景色,一边在穿越历史长河,看时光流逝｡千古以来,多少“风流人物”和他们的英雄业绩被流逝的时光变成了历史陈迹｡这是多么令人不舍和惋惜啊!“千古”两个字,写出了时间的悠久,给人以通古今而观之的气度｡这句词富含哲理,把我们带到千古兴亡的历史氛围之中,抒发了词人对往昔英雄人物的无限怀念,流露出词人无限的悲凉感情｡

第二个镜头是这样描写赤壁风光图的:“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上一句话为下片描写周公瑾作了伏笔｡据考证,苏轼游的赤壁是黄州(在今湖北省黄冈县)城外,长江北岸的一段红色山崖,不是三国周瑜打败曹军的赤壁,三国周瑜打败曹军的赤壁是在今天湖北省武昌县西南的赤矶山｡苏轼可能也知道这个事,所以说“人道是”｡毕竟文学不是历史,地点的真实与否,无关宏旨,不必拘泥,因为文学不是叙述历史真实,而是抒发内心的感情｡下一句直接描写赤壁雄奇壮丽的景色:怪乱陡峭的山崖高插云霄,令人惊骇的巨浪猛烈地拍打着江岸,澎湃的江流卷起上万堆白色的浪花｡这里的“乱”､“穿”两个字写出山崖的高大怪异,“惊”､“拍”､“卷”字写出赤壁旁长江波涛汹涌,白浪滔天的景色,勾画了古战场的险要形势,从而为下片追怀赤壁大战中的英雄人物渲染了环境气氛｡在这里,词人从不同的感觉角度(视､听)对赤壁的景色进行了生动的描写,一扫平庸萎靡的气氛,把读者顿时带进一个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使人心胸为之开阔,精神为之振奋｡

 在这两个镜头的基础上,词人发出感叹:“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是啊,锦绣河山,地灵人杰,如画的江山必生出光耀千古的英雄豪杰,三国时候正是英雄云涌､奇才辈出的年代:横槊赋诗的曹操,驰马射虎的孙权,隆中定策的诸葛亮,智勇双全的周公瑾…… 这是抒情句,总束上文,带起下片,为英雄人物出场作铺垫｡

                                 (三)

这首词的下片叙事,吊古伤怀,思古代周瑜的光辉业绩,想自己历遭挫折,的不幸,抒内心忧愤不平的情怀｡

首先是对赤壁之战的中心人物周瑜的歌颂｡“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苏轼写这首词时,距离发生于公元二零八年的赤壁之战,已有八百多年｡他想象着几百年前的往事,用“遥想”两个字把我们引向了遥远的过去｡“公瑾”是周瑜的字｡“小乔”是周瑜的妻,是乔玄的小女,是当时有名的美人｡周郎与她结婚是在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到赤壁之战的时候,他俩成为夫妇已经有10年时间了｡这里写“初嫁”,不是诗人的一时疏忽,而是着意渲染词的浪漫气氛,以美人衬英雄,目的是为了突出周瑜年轻得意的神态｡作者用“雄姿英发”给周郎的形象稍加点染,写出他风姿与才情出众,气度轩昂,卓尔不群｡

接下,写赤壁大战时周瑜的表现｡“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羽扇纶巾”从容貌仪态上写周瑜儒将风流姿态:手执羽扇,头戴纶巾,虽为武将,却有文士的风度,这样就突出了周瑜的风度潇洒､从容指挥､蔑视强敌的神情｡“谈笑间”三字,字字千斤,力透纸背,充分反映了周瑜当年在赤壁破曹时,面对大敌当前,却能谈笑自若,指挥镇定,轻而易举的神态｡“樯橹”,指曹操的军队｡据说,当时曹操带了八十万军队(一说33万),而东吴只有三万多一点人马,兵力相差悬殊｡“灰飞烟灭”,指火烧赤壁的情景和曹操覆灭的惨象｡这么多的兵力竟然一下子被周瑜打败了,并且打得那么轻松,那么镇定｡字里行间,倾注了作者对周瑜的由衷赞赏,从中流露出他渴慕像周瑜一样建功立业的思想感情｡

于是,作者自然就会联想到自己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是全词的关键句｡如果这句话不出现,那么全词的主题就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即变成“赞美祖国的壮丽景色,表达了渴望象周瑜一样建功立业的心情”｡这一句话一出现,这首词的主题马上改变了｡这是一句自我解嘲的话,它的意思是,“想象当年周瑜打破曹军的赤壁战场,应笑自己太多情善感了,自己的头发早就斑白了”｡其言外之意是,你还想什么?周瑜建立了丰功伟绩,那是他还只有三十四岁(小乔初嫁了),又遇到识才的君主,你已经四十七岁了,早就老了,还能做什么呢?这样,词所抒发的感情陡然转变,由渴望建功立业,转入抒发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苦闷心情｡

一番自我解嘲之余,一种看破红尘的消极情绪油然而生｡白发之悲,是因为尚未实现青云之志｡“人间如梦”则是词人在遭受压抑之下的自慰之词,人间是虚无短暂的,我们就不要去想它,好好地快乐一下吧｡今晚,江中的那一轮明月一直陪着我们,我们不要辜负她的深情,还是请她和我们同饮共醉吧!作者在这里并没有提到及时行乐,他的“一尊还酹江月”不过是要向“江月”倾诉壮志难酬的苦闷｡因为词人无辜遭难,长期被贬,郁愤之情实在难免｡这句词也更多地体现了作者坦然处之,以达观的胸怀寻求精神上自我解脱,不被颓废厌世的消沉情绪所压倒的情怀｡所以,这是用消极情绪寻求精神上的解脱｡

        (四)

综观全词,上片描写长江的非凡气象和赤壁古战场的雄奇景色,下片描写周瑜的雄姿英发与赤壁鏖战的巨大功业,视野开阔,气魄宏伟,感情奔放,给人以豪放之感｡据南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这则故事也表明这首词在南宋时已被作为豪放派的代表作｡

这首词主要用了烘托和映衬的写法｡上片写雄奇的景色就是为下文写周瑜形象作了烘托｡作者要塑造的人物形象是周瑜,却从“千古风流人物”说起,由此引出赤壁之战时的“多少豪杰”,最后才集中为周瑜一人,突出了周瑜在作者心中的重要地位｡这也是烘托｡词中有两种映衬:一种是实景和虚景相互映衬,即长江与时间长河,另一种是周瑜的“雄姿英发”和作者的“早生华发”相互映衬｡

这首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特别指出,由于《三国演义》书籍和影视作品的普及,很多人把“羽扇纶巾”看作是诸葛亮的特定装束,而不是周瑜的装束,由此质疑苏轼的写法｡其实,在三国之时,这是儒将通常的装束｡苏轼没有写错｡宋人也多以“羽扇”代指周瑜,如戴复古《赤壁》诗云:“千载周公瑾,如其在目前｡英风挥羽扇,烈火破楼船｡”可见这是普遍性的认知｡错在《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他是元末明初人,比苏轼要晚几个朝代｡为了美化诸葛亮而贬低周瑜,他故意扭曲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