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奢华,劳民伤财

                                                                    ----------------评《阿房宫》

                                                 一

    本文写于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这时的唐王朝已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唐敬宗李湛十六岁继位,善于击球,喜手搏,往往深夜捕狐,与宦官嬉戏终日,贪好声色,大兴土木,游宴无度,不视朝政,求访异人,希望获得不死之灵药,曾在长安洛阳有兴修宫殿的庞大计划｡后因平卢､成德节度使借口“以兵匠助修东都”,想趁机夺取洛阳,才作罢｡

   作者预感到唐王朝的危险局势与黑暗现实,于是就写了这篇赋｡在《上知己文章启》一文中,作者说:“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 可见,他的写作目的很明确,就是采用借古讽今的手法,通过描写阿房宫的兴建和毁灭,斥责秦朝统治者荒淫无度,形象生动地总结了骄奢亡国的历史教训,向唐朝统治者发出了严厉的警告:“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表现出一个封建时代正直的文人忧国忧民､匡世济俗的情怀｡

但是杜牧的忠告没有使唐统治者警醒｡两年后,唐敬宗李湛为宦官谋杀,半个世纪后爆发黄巢起义,唐王朝与秦王朝一样归于灭亡｡

                                      二

    第一部分的第一段写阿房宫工程浩大,宏伟壮丽｡文章起笔不凡:“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真是突兀有力,如泰山压顶”(臧克家语)｡阿房宫是秦朝的一座宫殿,作者不直接从秦朝开始,也不直接描写阿房宫,而是是从六国写起,把阿房宫放在更广阔的历史背景中去描述,显示其独到而深刻的用意｡结合全文,我们不难理解,他是在暗示一种历史的必然性:六国因荒淫无度,不得民心,才被秦国灭亡了,秦朝没有吸取这个教训,又走上六国的老路:“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是文章的一个两层表意架构:表层含义是写荒淫误国;深层含义是凸显一种不可抗拒的历史规律｡两层相辅相成｡换一个角度来看,这四个句子是叙述,是略写,但也很见功力,它们两两对偶,各各押韵(全押仄声韵),每句三个字,共两个音节,很短促,有气势,给人铿将有力的感觉｡前两个动词“毕”､“一”,写出六国灭亡秦国统一的不可抗拒;后两个动词“兀”､“出”,写出秦朝伐尽蜀山林木,才将阿房宫建造而成,凸现其劳民伤财｡因此,《古文观止》编者给予这样的评语:“起四语｡只十二字,便将始皇统一以后纵心溢志写尽,真突兀可喜｡”

   接着,作者开始着力铺陈阿房宫工程浩大,宏伟壮观｡这是文章的一个重点,因为在文中阿房宫是挥霍无度､劳民伤财的一个具体载体,是不爱惜人民的一个形象写照,如果不把这个形象凸显出来,下文都会显得空洞无力｡所以,作者不惜采用一切手法,如铺垫､渲染､排比､比喻､夸张等,从多个方面详细地描写它:

(1)占地广,规模大:“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这么大的宫殿,让人无法想象｡但是,如果看一看秦始皇建造的万里长城,你就不会说杜牧太夸张了｡

(2)楼阁多,很复杂:“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显示楼阁密集;“矗不知其几千万落”,显示楼阁数量多,有一座城市里的房子一样地多｡所以,这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城市｡楼阁都是随地形而建,都是盘旋屈曲的,相互之间有内在的“钩心斗角”,又有“缦回的廊腰”连接｡

(3)桥梁巧,复道高:宫内有两条河流流入,河上建造了很多桥｡这些桥造得很精致,给人“长桥卧波,未云何龙”的感觉｡这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味道｡宫里的建筑物不仅多,而且高,建筑物之间有上下两层的“复道”相接相连,给人“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的感觉｡人置身其中,如同闹市中心,失去了方向感,“高低冥迷,不知东西”｡

(4)歌者多,舞者多:“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可见那个激情四射,疯狂热烈的程度;“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足见舞者人多,广袖长舞,带来冷风阵阵｡歌台舞殿是互文的写法,台既可舞,殿亦可歌,意谓宫内处处皆是轻歌曼舞｡“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则承“暖响”“冷袖”两句,进一步从人们的主观感受写宫内歌舞盛况,为下文美女充盈宫室预作铺垫｡

   再接着,作者由外部建筑写到内部人物活动｡第二段着重写阿房宫里美女众多,珍宝堆积如山,生活的荒淫无度,极尽奢华｡阿房宫是秦王玩乐的地方,里面供养的都是宫女｡秦王灭了六国后,就把六国的宫女都拿来给自己享乐,“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这些宫女在阿房宫里的整天打扮自己:“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烟斜雾横,焚椒兰也｡”这是一个排比句,四句字数相等,句句押韵,加之里面还有新鲜的比喻,巧妙的夸张,读来使人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作者正是借助于开镜､梳鬟､弃脂水､焚椒兰生活细节,形象地写出了宫中美女生活的悲惨,她们整天打扮自己的目的是“望幸焉”｡你听,“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个“乍惊”把她们内心的渴慕表达出来了,一个“远听”写尽了他们的失望｡他们望穿秋水,可“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这是多么的悲惨啊!从美人的生活遭际,我们可以看到秦始皇荒淫无度的生活｡ 宫殿里除了宫女外,还有大量的珍宝,“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这些都是多少世､多少年以来,六国统治者从人民那里掠夺来的珍宝,现在又被秦国统治者夺去了｡但是,秦国统治者对这些珍宝不爱惜,“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其奢糜的状况可见一斑｡

   《古文观止》的篇末总评说:“前幅极写阿房之瑰丽,不是羡慕其奢华,正以见骄横敛怨之至,而民不堪命也,便伏有不爱六国之人意在｡”可见,文章前面所进行的动人描绘乃是为后面的议论张本,为篇末归结秦灭亡的历史教训､讽谕现实,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三

第二部分的第三段,文章先斥秦统治者只图私利,不顾民众死活,横征暴敛,挥霍无度的罪行:“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接着,又以一个排比句,“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痛斥秦王纵欲无度,很有气势｡最后,指出秦统治者因腐化生活而导致灭亡:“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这里的“可怜”是“可惜”的意思,不是“怜悯”｡ 结合段前作者发出“嗟乎!”的感慨,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内心的激荡和感慨:一度威震四海的秦王朝在农民起义的冲击下土崩瓦解,迅速灭亡;曾经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也在一场烈火之中化为灰烬｡这是多么可悲､可叹､可惜啊!

第四段,作者首先沉痛地总结六国和秦朝灭亡的历史教训,他说:“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换言之,六国和秦朝灭亡的原因是一样的,都是自己把自己灭亡了,因为你们都太荒淫无度了,都不爱惜自己的人民:“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这个观点是非常深刻的,不能爱民,难图久安｡有道是,失民心者失天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是,当时的唐朝统治者无视历史教训,沉湎声色,又大起宫室,身居积薪之上,仍自以为安｡因此,作者以严厉的口吻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是委婉地告诫唐王李湛,勿重蹈秦皇的覆辙｡借古讽今由此可见｡

第二部分由描写转为议论,但议论里饱含着强烈的感情｡无论从第三段直接抒发感情的“嗟乎!”“可怜焦土!”来看,还是从反问句､排比句的运用上来看,都是如此｡第四段也是这样,这不仅从“呜呼!”和“嗟乎!”的感叹句里看出来,也从反问句､对偶句式里也能看出来｡

                                 四

   赋是一种铺陈辞藻､描绘事物､抒写情志的文体,是介于诗和散文之间的一种体裁｡语言精美,富于文采是本赋的一个重要特点｡这主要得力于文章的遣词造句上｡从遣词的角度看,体现在两个方面:1､本文运用了大量描写性的动词和形容词,如,“隔离”､“高啄”､“钩心斗角”､“高低冥迷”､“明星荧荧”､“尽态极妍”等｡2､本文还采用了大量的叠词,如:溶溶､盘盘､囷囷､融融､凄凄､荧荧､扰扰､辘辘､磷磷,这些叠词都会使音节优美和谐,琅琅上口｡从造句的角度看,也体现在两个方面:1､本文骈散结合,句式错落有致,如,“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二两句是七字对四字,属散句;后面都是四字句,音节相同,整整齐齐,其中五六七八四句属对偶句,是骈句｡2､本文还采用了大量的排比､对偶､夸张､比喻的句式,如,“使负栋之柱……”是排比句,“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是对偶句,“蜂房水涡”是比喻句,“覆压三百余里”是夸张句等｡并且,本文是以夸张渲染为主的,很多修辞句式里,都有夸张成分,如“使负栋之柱……”的排比句里就有夸张成分｡

    借古讽今,抒写情志是本赋的另一个重要特点｡魏晋南北朝时,出现了“骈赋”,这种赋特别讲究辞藻华丽而不注重内容表达,偏离了赋这种文体发展的方向｡这篇赋则不然｡它的主题特别鲜明,那就是借六国和秦朝灭亡的历史教训,来劝诫唐王李湛,不要重蹈秦皇的覆辙｡杜牧主张:“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这就强调了思想内容对于文章的重要性,辞藻只是为主题服务的,不能主次倒置｡这篇赋也是实践了作者的这个主张｡文章前两个自然段极力铺陈辞藻､描绘事物,写得非常生动,但这是为后两段的议论抒情作铺垫的,为突出主题服务的,因为只要前面描写得愈充分生动,后面的主题就愈鲜明深刻,不然就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