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培根的有神论

（一）

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 ，1561—1626）是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英国伟大的哲学家、文学家和科学家，是“知识就是力量”名言的提出者，被马克思称为“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因为他强烈地抨击了中世纪经院哲学，提出了唯物主义经验论和归纳法，促进了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

 

然而，他却是一个有神论者，这让很多人不敢相信。很多人据此认为，他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是一个不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因为他反对的中世纪经院哲学就是神学哲学，而科学与神学又是根本对立的。

 

不过，这样的事在科学史上是不乏其例的。如牛顿，他是世界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他发明了微积分，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和经典力学，设计并实际制造了第一架反射式望远镜等等，被誉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家。为了纪念牛顿在经典力学方面的杰出成就，“牛顿”后来成为衡量力的大小的物理单位。可就是这样的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也相信基督教，并且把无法从实验中获知的原因，理解成“上帝第一次推动”，令人难以理解。

 

可见，宗教不仅是一般人的避难所，也是科学家们的避难所。当他们对一些自然现象无法作出解释时，或者解释不了时，他们就会从宗教中寻找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是不用证明、无需解释的。这是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从这里，我们可以得知，科学和宗教尽管是对立的，但它们是两隔壁，距离最近，而且也是有联系的。从表面上看，它们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暗地里，它们却勾勾搭搭。

 

（二）

众所周知，“有神论”与“无神论”之争的核心是，作为超自然力量的“神”是否存在，如果认为这个世界存在着超自然力量的“神”，那就是 “有神论”者，反之，就是“无神论”者 。据此可以断定，“牛顿”是有神论者（有人认为，牛顿把无法解释的现象归结于上帝的第一推动力，未必相信神，但他是基督徒，却是明摆的事实），然而，培根却比较复杂。 在《培根论说文集》（水天同译，商务印书馆88版） 里，有两篇文章，一篇是《十六 论无神论》 ，一篇是《十七 论迷信》 ，谈到对“神”的看法。他旗帜鲜明地赞同“有神论”，但是，却极力反对“迷信” 。他说：“我宁愿相信《金传》，《塔尔木经》及可兰经中的一切寓言，而不愿相信这宇宙底体构是没有一个主宰的精神的。同此，上帝从没有创造奇迹以服无神论，因为神所造的日常的一切就足以驳倒无神论了。一点点儿哲学使人倾向于无神论，这是真的；但是深究哲理，使人心又转回到宗教去。”很清楚，他把“日常的一切”都归功于神的创造了，他是“上帝创造万物”观点的坚定支持者。这个宇宙观同他的唯物主义经验论是自相矛盾的，但是他却为此辩护：“因为当一个人底精神专注意许多不相联贯的次因的时候，那精神也许有时会停留在这些次因之中而不再前进；但是当它看见那一串的次因相连相系的时候，它就不能不飞向天与神了。”这句话说得有点玄，他是从“许多不相联贯的次因”和“那一串的次因相连相系”的角度来说的，似乎在暗示我们，我们从许多单个的、不相联贯的、没有联系的、零碎片面的、次等的原因来看问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倘若从整体全面的、相互联系的、那一串次因背后的本质来看，那就可以看出上帝的意志了。 可见，他与牛顿一样，把无法解释、无法理解的创造这个世界万物的神奇力量归结于神，并指出是一个 “精神”实体，这与柏拉图的“理式”一脉相承。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者，也是一个“有神论”者。

(三)

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分析，人们相信无神论有4点原因：1、宗教分成多派，2、僧侣失德，3、是一种亵渎和嘲弄神圣事物的风习，这种风习一点点地毁坏了宗教的尊严，4、学术昌盛的时代，尤其是同时享有太平与繁荣的时代：因为祸乱与困厄较能使人心倾向宗教。 这种分析是有见地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培根尽管坚持“有神论”立场，可对于宗教是有不满意的。他坚持“有神论”立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认为，作为大写的“人”是需要“神”在精神上加以引领的。他说：“否认有神的人是毁坏人类底尊贵的：因为人类在肉体方面的确是与禽兽相近的；如果人类在精神方面再不与神相类的话，那末人就是一种卑污下贱的动物了。同样，无神论也毁灭英雄气概与人性底提高；如以一条狗为例，看他在发现自己受一个人底护持的时候显得是如何的高贵勇武，一个人对于他就是一位神灵，或者是一种更高的品性；这是由于那条狗对于一种较自己底天性更高的天性有信仰的原故。这种勇武显然是那个动物若无这种信仰则永不能达到的。人也是这样，当他信赖神灵底保护及恩惠，并以之自励的时候，就能聚积一种力量和信心来，这种力量和信心单凭人性底本身是得不到的。”简言之，人性是兽性与神性的结合体，如果否定了神性，那么，人性就等于兽性了，这就把人降低于动物。从这个角度来看，坚持“有神论”立场是有必要的，因为宗教在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方面是有巨大作用的。试想一想，如果你心中有神灵，对神灵顶礼膜拜，有一颗敬畏之心，所谓 “三尺头上有神明”，或者说“人在做，天在看”，那么，你做事还会肆无忌惮吗？很显然，你不但不会，可能还会你还会在神灵面前表现你的“高贵勇武”------“博爱”、“仁爱”、“慈悲”。这是非常正确而深刻的。

 

（四）

所以，神灵应该是每个人所需要的，但是，对于神灵的态度，培根极力反对迷信。在《论迷信》里，他说：“关于神，宁可毫无意见，也比有意见而这种意见是与神不称的好。因为前者是不信而后者是侮辱也，迷信则的确是侮辱神明的。”“无神论把人类交给理性，交给哲学，交给天然的亲子之情，交给法律，交给好名之心；所有这些东西，虽没有宗教底存在，也可以引导人类使有一种外表上的道德；但是迷信却卸除了这一切，而在人底心里树立一种绝对的君主专制。”迷信控制人的心灵，不仅无法让人进入“一种内在的道德”，还让人放弃“外表上的道德”。它的危害性极大。“……迷信曾经扰乱过许多国家，它带来了一个新的第九重天，这第九重天是要把政府底诸天都强引得离开常轨的。迷信底主人公是民众；在一切迷信之中，有智的人是随从着愚人的，并且理论是跟着一种颠倒的次序，拿来适应行为的。”他分析人们迷信的原因：“悦人耳目诸官的礼仪；过度的注重外观与法利赛式的虔诚；对传习的过度尊崇，这种传习是一定要给教会加以压迫的；高级僧侣为私人底野心或财富而设的计谋；过于爱重个人底‘良好用意’，而这种用意是足以引起自专及标新立异的；以人间的事理而测度神明，这是一定要产生杂乱的狂想的；最后，还有野蛮的时代，尤其是与灾祸有关的时代。”他认为迷信是借宗教外衣，扮丑陋的角色。 “迷信若无遮掩则是一种残缺丑陋的东西；譬如一只猿猴，因为它太象人了所以更加丑陋；所以迷信的类似宗教之处也使其更为丑恶。又，有如好肉腐化而成小蛆一般，良好的仪式及规律也可以腐化而成为许多琐细的仪节。”

由此可见，培根的“有神论”的复杂性在于，他不完全是从神灵的存在与否的角度来肯定神灵，而是从神灵对于提升人的精神境界的作用的角度来赞同神灵，并且，他主张神灵高贵性、纯洁性，反对把神灵妖魔化、迷信化。这与无神论者伏尔泰说的 “人类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