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菩提禅”

禅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词语。很多人都感到它很神奇，且心生向往之情。那么，禅是什么呢？禅是梵语禅那的音译简写，其含义是静虑，也叫思维修。由于禅与入定是紧密结合的，所以也叫禅定。所谓禅定，按照《六祖坛经讲话·坐禅品》的解释：“禅定者，外在无住无染的活用是禅，心内清楚明了的安住是定，所谓外禅内定，就是禅定一如。”可见，两者是一体的，不可分开。

在佛教三学“戒、定、慧”中，“禅定”是“ 持戒”至“智慧”的桥梁。一般来说，禅定不一定能悟道解脱，但是，要悟道解脱却离不开禅定，换言之，只有在禅定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悟道解脱。这样禅定的作用就显而易见。在一般人的眼里，禅定就是打坐，即修行者盘腿而坐，注意力高度集中，控制心念，专注一境。这是正确的。诚然，打坐是禅定的一种主要方式，但是，这不是唯一的方式。对于上根利智者而言，禅定还有很多其他方式，如，读书写作写字画画劳动等等，都有可以出现禅定现象。所以，圣严法师在《禅修精华·入门》里说：一般的哲学家、宗教家、艺术家等，大致能达到禅定里的中级阶段（见P104）。这说明禅定可以在很多做出成绩的文化人身上出现，只不过由于他们没有经过专门修炼，层次还达不到像高僧大德那样的高级罢了；同时也说明，禅定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存在于一切行事方式之中。现在流行的所谓“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与“十字街头好参禅”等等，都是讲这个道理。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根有据的。佛经里说：“如来于二六时中常起观照。”什么是“二六时”？所谓“二六时”指的是一日12个时辰。所谓 “二六时中” 指的是一整天里的意思。什么是“观照”？所谓“观照”指静观世界以智慧而照见事理。从“常起”可知，佛陀在一天里是经常起来关注自然社会世界人生的。因此，慧能大师才开示修行者：“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

正因为如此，所以禅宗对“禅”作了重大的发展，在原有“禅定”的基础上，发展出了“菩提禅”，即“悟心成佛禅”，以促进修行者悟道解脱。这样，“禅”除了原有“禅定”的含义外，还多了“悟心”的含义。也就是说，如果不“悟心”，即便整天坐禅，也成不了佛。怀让禅师反对马祖整天坐禅，便是这个意思。由此便产生了参禅。所谓参禅就是悟心，所谓悟心就是见性，所谓见性就是成佛，所谓成佛就是得大觉悟大智慧。所以，佛不离心，心不离悟，悟不离禅。可以说，“悟”才是通向“慧”的关键。我们称佛为“觉悟者”，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禅宗就非常重视“悟心”，也非常重视让修行者开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禅师们会根据身边的一些事物，用隐喻双关等修辞手法，随时随地随机地创造出一个个寓有深邃佛理的情境，暗示启发修行者，让他们恍然大悟。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个道理，我举一个温州尼姑玄机拜见雪峰禅师的公案，来说明禅师们是怎样给修行者开示开悟的。

温州净居庵尼姑玄机想请雪峰禅师指点，以提升自己的修行水平。于是就去拜见雪峰禅师。
他问：“从哪儿来？”
她答：“从大日山来。”
他问：“日出没出呢？”
她答：“若出来就融化雪峰了。”
他问：“你名叫什么？”
她答：“玄机。”
他问：“你这机子一天织多少？”
她答：“寸丝不挂。”
随后玄机礼拜而退。刚走两三步，
雪峰禅师说：“你的袈裟角拖地了。”
玄机一回头，
雪峰禅师说：“好个寸丝不挂！”

这就是“菩提禅”，也就是“悟心成佛禅”。如果你对佛教禅宗理解不深，恐怕连看懂都成个问题。如果看不懂这样的公案，哪怎么“悟心成佛”呢？为此，我作一下解释。

这则公案是雪峰禅师测验玄机尼姑修行所达到的水准，有三次交锋——
第一次交锋：他问：“从哪儿来？”她答：“从大日山来。”他问：“日出没出呢？”她答：“若出来就融化雪峰了。”
由于玄机从大日山来，所以雪峰禅师灵机一动，立马在“日”上作文章，他问玄机太阳出来没出来，这只是借太阳作一个隐喻，其言外之意是，你修行达到什么水平了，是否明心见性了等等。玄机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话也采用了隐喻的方式，其弦外之音是，如果修行达到很高水准了，那就超过你了，就不会来求你开悟了。这里的“日”与“雪峰”都是语带双关，既指“大日山”与“大雪覆盖的山峰”，也指“太阳”与“雪峰禅师”。

第二次交锋：他问：“你名叫什么？”她答：“玄机。”他问：“你这机子一天织多少？”她答：“寸丝不挂。”
这一次的手法与第一次一样。雪峰禅师听了她的名字叫“玄机”，由于“玄机”与“织布机”有一个字相同，所以他再一次语带双关地在“机”字上作文章。他用隐喻的方式问她一天修行所取得的成绩。玄机答得非常谦虚，也非常机智。她说：“寸丝不挂。”从表面上看，这是说自己没有收获；但从本质上看，这是暗示了“万法皆空”。因此，玄机的回答很高明。

第三次交锋：随后玄机礼拜而退。刚走两三步，雪峰禅师说：“你的袈裟角拖地了。”玄机一回头，雪峰禅师说：“好个寸丝不挂！”既然玄机说自己“寸丝不挂”，那就没有袈裟角了呀。雪峰禅师的这一问是虚晃一枪，未必真有其事。这是进一步将她一军，看看她的道行是否经得起考验。玄机尼姑意想不到，也措手不及。它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她回头了，这就意味着她中招了。从“好个寸丝不挂”的“好个”两字看出，他认为她心里还是被实有执著着，并未达到真正的性空。

这就是“菩提禅”，也是“悟心成佛禅”。从公案里可以看出，雪峰禅师是现场作景，信手拈来，没有预设，只有生成。他们之间一问一答，机锋凌厉，幽默风趣，充满智慧，非常高明，让人佩服。

可惜这种“菩提禅”后来竟式微了。据说，是由于修行者的根器不够。宋以后禅寺里开始“参话头”，想借“参话头”来提升修行者的智慧。现在恐怕连“话头”也没得“参”了。这不令人感到悲哀么？真怀念慧能大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