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之教

在一般人看来,教育就是教师把知识和道理传授给学生，岂能不用言语？这种想法没错，但未必是好想法。教育的最高境界不是有言之教，而是无言之教。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哲学主要由儒、道、释三家组成。儒家哲学强调“有”（或者“实”），道家哲学强调“无”，释家哲学强调“空”。由于“空”与“无”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因此，中国古典哲学的两大核心命题就是“有”与“无”的关系，或“实”与“空”的关系。这种思想深刻地影响到文学艺术，以致我们的古典文学艺术都非常重视实与虚的关系。

唐代司空图说过：“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北宋梅尧臣也说过：“含不尽之意，见意于言外”。清代邓石如称：“字画疏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等等。君不见齐白石画虾没画水而水满纸上？君没听白居易说过“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就是艺术上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象”。

那么，教育呢？看看三家先师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吧。

案例一：儒家经典《论语》里记载孔子与子贡的一段对话：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译成现代文就是：

孔子说：“我想不说话了。”子贡说：“你如果不说话，那么我们这些学生还传述什么呢？”孔子说：“天何尝说话呢？四季照常运行，百物照样生长。天说了什么话呢？”

几年前的一次高考《论语》题就考了这个内容，要求学生根据孔子与子贡的对话，概括出一条教学原则，并加以评析。答案是：学生主体原则（答“自主学习原则”亦可），注重身教原则（答“无言之教”或“教是为了不教”亦可）。这道题出得很好，正切合新课程内容，答案也十分准确。

案例二：道家经典《道德经》里记下老子的两段话：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译成现代文就是：

天下最柔弱的东西，能够驾驭和征服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无形的力量能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我因此知道了‘无为’是有好处的。‘不言’的教导，‘无为’的益处，天下人很少能够认识或者做到。

老子还说，“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译成现代文就是：

因此，圣人以无为的原则处理世事，用不言的态度进行教化，让万物自已发展而不先为创造。圣人辅助万物生长而不据为已有，对万物有所施为而不自恃有恩，事情成功而不自居有功。正由于圣人这样不居功骄傲，所以他的功绩永远不会失去。

不难看出，老子是重视“柔”，重视“无”的，但是，他的“柔”与“无”是同“刚”与“有”相反相承的。他重视“柔”的目的是为了 “以柔克刚”；他重视“无”的目的是为了“无为胜有为”。由此可以推断他的看法：“无言之教”胜“有言之教”。

案例三：释家经典《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卷一记载：“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这就是“拈花微笑”典故的来源。译成现代文就是：

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法会上，意态安详，拿出一朵金婆罗花给大家看，不说一句话。这时大家都没明白佛陀的意思，都默默不语，只有摩诃迦叶破颜轻笑。佛祖当即宣布：“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熄灭生死、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不立文字，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现在传给摩诃迦叶。”

“拈花微笑”成了禅宗以心传心的第一宗公案，它包含的意思是，彼此默契、心神领会、心意相通、心心相印。这一切只能通过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去表达。

可见，三家先师都竭力主张和践行“无言之教”的，也符合我国古典哲学的本质精神。

 

那么，怎样正确理解“不言之教”？

有人把“不言之教”理解成“不说之教”。这种理解有问题。试想一下，如果教师一句话都不说，这教育怎样进行下去？正如文学艺术，如果都不写一个字（不著一字），不画一笔画（计白当黑），那还有文学艺术的作品吗？显然不能这样绝对地去理解它们。我认为，正确理解它们是有一个前提的，即在“实”的基础上谈“虚”，在作者写了一些文字、画了一些笔画的基础上，要求他们不能把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画得明明白白，而应留有一些空白，让读者去揣摩、去想像。这正是接受美学的观点，是很正确的，因为作品是作者与读者共同合作，借助想像完成的，不是作者一个人的事。

 

教育也是如此，“不言之教”是在“有言之教”基础上谈的，舍此无从谈起。我们应该这么去理解它的立论本意：

1.教师不能把课堂变成自己施展演讲才能的“讲坛”。弗菜雷在《被压迫者的教育学》里提出一个著名的观点：教学是师生之间的交流与对话。这就是说，它是双向的，双通道的。教师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说，也不能“自己是主角，好的学生是配角，大多数学生是不起眼的观众”，这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教学，因为这时的教已经代替了学，真正意义上的“学”还没开始呢。这就是教师压迫学生了。教师应该尽量少讲或不讲，即行“不言之教”，让学生多讲多做，充分发挥主体的自主学习作用。

2.教师应该明白讲什么，不讲什么。如果教师讲的内容是为了创设问题情境、提供先行组织者、搭建自主学习支架、设置学习程序和方式、解答疑难问题等，那是值得讲的，这种讲叫做“引导学习”；如果教师讲的内容是对课本的文本材料进行复述、解释、说明等，那就是“传授知识”了。教师尽可能少的传授知识、训练技能。倘若教学时间不够，必须传授，那么，文本材料的核心部分，教师也应该让学生去感悟、去发现、去探究，因为你传授了，学生不用去感悟、去发现、去探究，这学习能力是无法培养起来的。这就是说，“有言之教”是无法代替“无言之教” 的。

3.教师要营造适合学生学习的氛围。氛围是一种气氛，你看不见、摸不着，但你可以感受得到。它是潜移默化的，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会推动人不知不觉地去认真学习。“孟母三迁”的事例就可以印证这一点。因此，领导、教师、家长都要“少说多做”，都要营造适合学习的氛围。

这要从两个角度进行：一个是自然环境，要重视花草树木及其构成的形式对人精神方面的陶冶作用；另一个就是人文环境，要重视文化对塑造健康人格的巨大的熏陶作用。还要从三个层面切入：一个是家庭氛围，不可否认，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孩子大多喜欢读书，反之，父母整天沉湎于搓麻将，孩子日濡耳染，将来对搓麻将不感兴趣，这样的事例很少。另一个是学校氛围，领导、教师要营造一个花园式校园、园林式校园，让花香充满校园，让芳草长满校园的旮旮旯旯，让学生在这样浓郁馨香的校园里安心、舒心、称心地放飞心情，怀抱梦想；同时还要营造一个师生勤奋学习、合作奋进的班风和校风，让书香飘洒校园，让诗意栖息枝头，让学生一进校门就有一种想学习的冲动和干劲。还有一个是社会氛围，在一个学习型的社会里，大家的兴趣就是读书，如美国每一万人之中或2英里之间就有一座图书馆，人们都乐意到图书馆里去看书。因此，据调查，美国人均每年阅读量是45本书。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不想读书，也是不可能的。可我们却相反，KTV包厢到处都是，图书馆少得可怜，而且还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因此，据调查，我国人均阅读量4本左右，且都是学生的教科书和资料。在这样的环境里生产，孩子怎么会喜欢读书呢？

4.道德教育特别重视身教，“抽象说教”、“光说不做”，都是没什么效果的。“身教”就是“榜样学习法”。俄国教育家乌申斯基说：“榜样对儿童的心灵是一股非常有益的阳光，而这种阳光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教师纵然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一根稻草说成是金条”，但不以身作则，不付诸实践，其效果可想而知。有道是：言教不如身教。因此，教师要身体力行，要“身先士卒”。教师要学生学做一个高尚的人，自己首先是一个高尚的人；教师要学生喜欢读书，自己首先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孔子说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也是这个道理。而“身教”就是“不言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