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可教，还是不可教？

昨天，读了《华尔街日报》上的一篇题为《人文学科之没落，幸焉？不幸焉？》的文章,我感慨颇多！这篇文章从调查数据引发:“你大概已经听说过那些惨不忍睹的调查报告。上月美国人文与科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 Sciences)发布的一项大型研究结果显示，主修人文学科的大学生人数在直线下降。这一消息引发了海量评论文章，这些文章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慨叹人文专业学生的减少是美国衰落的迹象和征兆。”

 

作者分析认为，这是文学教学的问题，因为：“阅读《李尔王》(King Lear)或D.H.劳伦斯(D.H. Lawrence)的《恋爱中的女人》(Women in Love)不会再从让灵魂升华的邂逅沦为本科生涯的另外两个元素──成为多选测验、考试论文和作业中让人头疼的内容”，“虽然有少数学生能有幸遇到把莎士比亚(Shakespeare)或劳伦斯讲得栩栩如生的大学教授，但也有无数教授让阅读文学名著感觉就像在牙医诊所的椅子上坐上两小时一样。在他们麻木的手中，‘人文学科’一词变成了‘你不去上课也能得A’的代号。”这就是说，文学被教得没有趣味，文学变成了考试的题目，甚至可以混混一下就能得到一个好成绩。这样，学生不主修文学不足为奇了。

 

对于文学的重要性，作者说：“这类反思通常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我们被告知：缺乏正规人文教育（尤其是文学教育）会导致许多致命的人格缺陷，比如批判性思维欠缺，写不出表达清晰的文章，不能换位思考，对其他人和地方缺乏好奇心，毕业后不会去阅读文学名著，无法辨别真、善、美。 这些严肃的忧思俨然一副冠冕堂皇、居高临下、正气凛然、高风亮节、亮节高风的派头。但它们也是多愁善感的幻想。 ”很明显，作者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但是，作者又不否定这样说法：“有一些书籍能够培养我们的同理心、好奇心，提升审美品位和道德修养，在针对这类书籍的正规研究走向衰落时，只有无赖才会喝彩。但对文学进行学术研究根本不会带来这些裨益。 ”他的意思是，对文学进行学术研究，未必会有这样的功能。他分析了特里林关于现代派文学的作用后说：“但他毕竟是一名大学教师，他看不出课堂教学也破坏了文学的乐趣，并把文学中令人震撼的异见变得琐碎化。 ”这表明，他认为，文学课堂教学阻碍了文学实现这个功能。

 

为了强调文学的巨大作用，作者以自己的读书经历来说明：“文学很早就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怀着惊异扎进了于连·索雷尔(司汤达《红与黑》一书中年轻浪漫的奋斗者)激荡的情感世界。……但契诃夫的小说赋予我力量，小说中的措辞道出了我的忧伤，而济慈的语言让我心中充满了美，击退了让我陷入沮丧的负能量。” 但一进入大学课堂，一切都变得令我烦恼厌倦了。“荷马、契诃夫和叶芝沦为是非判断题、鲜明的主题以及一大堆高明和更高明的解读。教师像讲授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一样教授对事实进行加工创造的文学书籍，这些书本身沦为了纯粹的事实。小说、诗歌和戏剧曾是同理心的源泉，是激发好奇心的火种，现在则成了乏味的苦差和劳碌。”这种切身经历进一步印证了，课堂教学扼杀了文学的兴趣。

 

那文学应该怎么教呢？作者认为：“文学则只要求你是一个人。文学无须去教，就像梦想也不需要教一样。”这样的观点实在峭拔新奇，令人意想不到。不过，作者申明，自己并不是要反对阅读西方文学经典。“我反对的是把这些令人惊异的顿悟（这些顿悟来自人类生命中非理性、无可言表、无法想象的侧面）带进大学课堂，把它们变成竞赛中枯燥的练习题、等级体系和信息的堆砌，它们都是这些作品不共戴天的死敌。”换言之，就是大学课堂里只能教理性的知识，这些东西是非理性的， 不可教学。为此，他举了一些例子来说明文学的非理性的特质后说：“这种从社会和经济角度来看毫无价值的体验被称为‘超越’，你不可能为此布置一篇论文，给出评分或成绩排名。文学太神圣了，不可以去教。文学只应该被阅读。”这就是说，教师传授文学知识是没有用的，对文学的感觉是传授不了的，只要靠学生自己阅读才能获取。

 

在这种情况下，当全新数字快感和娱乐的兴盛，当视觉为主流的文化的扩张后，以想象为主的文学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就不足为奇了。在这种氛围中，大学生选择与他们日常生活关系最密切的领域作为主修专业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文末，作者说：“在《白鲸》(Moby-Dick)一书中，梅尔维尔(Melville)的讲述者伊什梅尔(Ishmael)宣称：‘捕鲸船是我的耶鲁(Yale College)，是我的哈佛(Harvard)。’如果一切顺利，文学最终从本科课程中消失（但愿如此），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说，在大学课堂之外，在生活中阅读文学经典其实是他们的大学课堂。 ”这再一次告诉我们：不要教文学，而应该让学生读文学！

 

我完全认同这个观点，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文学是想象之物，学生要欣赏文学作品凭借的是想象力，如果学生的想象力不够，那么，他们是感悟不到文学作品里的虚拟性。并且，不同学生的想象力也不一样，他们感悟到文学作品里的虚拟性也不同。此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和“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也。

 

换言之，文学不是理性之物，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也不是凭理性分析推理可以得出的问题。理性思维是基于“客观性”的事实，可以得出“统一性”和“一致性”的结论。文学是非理性之物，凭借的是学生的想象力与直觉思维等非理性思维。非理性思维是基于“主观性”的事实，可以得出“多样性”和“差异性”的结论。两者根本不同。理性思维可以用来分析科学，但不能用来分析文学。文学只能用非理性思维去教学。怎么教法？以学生自己阅读感悟为主，让他们把各自感悟到、想象到的东西说出来、写出来。教师要充分尊重“多元性”和“独特性”，只要言之有理，有创新意识，就应该予以高度肯定。也就是说，文学是想象的产物，只能用想象去感悟想象；文学不是理性的产物，不能用分析去论证想象。教学不能从教师讲述出发，而应该从学生读悟出发；不能从“客观性”、“共同性”、“一致性”出发，而应该从“主观性”、“多元性”、“不同性”出发。当然，考试也要与之一致。这才是文学应该采取的教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