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首偈子看禅宗的“顿悟成佛”说

禅宗五祖弘忍大师想在五百多弟子中寻找一个衣钵继承人，请大家都来做一首偈子，看谁做得好就把象征祖师地位的衣钵传给谁。大家都认为神秀法师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因为他是大弟子，也最有水平。神秀法师也很想继承这套衣钵，于是特别谨慎地做了一首偈子：“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是什么意思呢？

全偈采用暗喻的手法来写。由于菩提树见证了释迦牟尼成佛的伟大事件，所以在佛教里具有十分特殊的含义。那么第一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身为佛家弟子”。第二句用“明镜台”暗示佛家弟子的心灵要明亮可鉴。第三句第四句直抒胸臆，要时时刻刻去擦拭自己的心灵，不要让它沾上尘埃。“尘埃”暗喻“贪、嗔、痴”。整首偈子是要佛家弟子经常给自己的心灵打扫卫生，要通过勤修俭行来抗拒外面的诱惑。这是强调渐修的作用，是非常正确的。

但是，五祖弘忍大师看到后竟然不做任何的评价，显然，他对此偈不怎么满意。那么，原因在哪里呢？
我分析，原因可能有这么几点：1.偈子是诗歌的一种形式，虽很短小却很精练。这种文体所表达出的往往是佛家的精神境界和深邃思想。神秀法师的偈子里讲的主要不是精神境界和深邃思想，而是一种修持态度和方法，重点是“时时勤”和“勿使”上。2.这种修持态度和方法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太普通太平常，了无新意，勿需唠叨。3.从偈子里看出，神秀法师被“实有”（菩提树、明镜台）困住，没有悟到佛教倡导的“性空假有”的本质。这是普通人具有的境界，不是佛家弟子应有的境界。可见，他还只停留在“入世”的层面。4.偈子里体现出的是“渐修”的理念，不切合五祖弘忍大师心中已有的“见性成佛”的观念。

慧能法师是个文盲，听别人说有人写了这个偈子，当时他就毫不客气地评议道，这个写偈子的人还没有领悟到佛法的真谛。于是他自己也做了一个偈子，央求别人写在神秀法师偈子的旁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偈子是针对神秀的那首偈子而写的，却对它作了另一番诠释。

这个偈子比神秀法师的偈字要好很多：1.慧能法师已经突破了神秀法师所看到的“实有”（菩提树、明镜台），而看出了“万法皆空”的真相。这才是佛法的真谛，可见其深刻性了。2.他提出了“空性与尘埃”的关系的见解很独到。3.这个偈子弘扬的不是一种“入世”的态度，而是一种“出世”的精神。这是禅宗崇尚的一种境界。能够领略到这层境界的人，就意味着他已经开悟了。4.这个偈子也契合了五祖弘忍大师心中已有的“顿悟”观念。

所以，五祖弘忍大师把衣钵传给来这里没多久的慧能法师，而不是大弟子神秀法师。因为在五祖弘忍大师的眼中，慧能法师已经“见性成佛”了。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五祖弘忍大师眼光的正确性。慧能法师成为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写的《坛经》成了唯一一部由中国人撰写而被视为经典的作品，其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宋明理学。他是印度佛教中国化过程中最重要的大师。毛泽东评慧能大师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诺贝尔奖获得者高行健认为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个思想家之一（还有一位是孔子）。

由此可见，佛教禅宗特别重视“见性成佛”、“顿悟成佛”。然而，我们也清楚，佛教里有很多宗派，各宗派所修持的理念与方法也不甚相同，有些甚至是完全对立的。如，小乘认为释迦牟尼是“觉悟”的人，而大乘普遍奉其为全智全能的最高人格神。（作为大乘的禅宗竟视佛为人，难能可贵！）。又如，小乘偏重于个人解脱，大乘致力于众生解脱；小乘里没有菩萨，而大乘里有四大菩萨，作为“候补佛”，等等。我国流行的主要是大乘。但是，大乘里也有很多宗派，各个宗派修持的理念和方法，也很不一样。如，天台宗的创始者智顗法师提出了“一念三千”和“三谛圆融”的禅法，法相唯识宗的创始者玄奘、窥基宣扬一切事物“唯识”所变的观点，等等。可见每个宗派创立的宗旨都有所不同，其宣扬的教义也很不一样。但是，禅宗比其他宗更重视自性、顿悟与成佛的关系，这应该是一个不争的事实。